草原盡頭再不遠是座雜木林,艾爾文自動止步於蒼綠的分界線上凝望樹林,幾千棵樹繾綣成一道裂口,像個巨大樹洞讓人藏盡所有傾吐的祕密。以前他喜歡樹林,棲躲在茂密的枝椏間屏息以待,等底下的巨人經過時割斷他們的後頸,後來無關喜愛,尤其巨人的後頸肉變成里維的刀上俎肉後,他不需舉刀來建立成就感,他像一把過早收鞘的劍,還鋒利但不再必要。而現在樹林是個象徵,提醒他有多少人最後一眼只見枝繁葉茂,樹頂纏綿壓過灰藍的天,只有無盡的陰鬱死綠映上他們的眼角。韓吉常說,他們的生不過是為了見證更多的死,再讓那些死亡變得有價值,說的時候摘下眼鏡,擦了擦不存在鏡片上的污漬,艾爾文從不戳破污漬其實是烙印在他們眼中,永不抹滅的遺憾。
走了,里維。他對停在路面抓蟲子的里維說,轉身離開彷彿還殘存哀嚎的蓊鬱樹洞。還不是時候。艾爾文也對自己說,儘管終有一天他將獻身於此,走進那片雜木林中再也不走回頭路。回程里維出奇地安靜,平時總要哀叫幾聲斥責他半途而廢的荒唐,此刻飛在他後頭保持一公尺的距離,黑色身形彷彿他失散多年的影子,不過別人的影子隨光在地上變化,他的影子浮在空中要他適應他的變化。
許多年前兵長里維跟在他身旁也差不多沉默,但眼神會說話,目光銳利地刺穿他的脖頸,艾爾文回過頭看往往見著里維死氣但不消沉的平板雙眼,像濃濃的灰雨裡閃著明亮反光,引你往前追尋卻只能在原地看那光亮消失,乾淨且不拖泥帶水的消失。
艾爾文記得里維望向他的倒數第二個眼神。那夜他們窩在辦公室裡品嘗最後戰役前的放縱,軍服諷刺地服貼在身上,爐火劈啪響著木柴乾裂昇華的聲音,他和里維坐得很近,近得只差一個吞吐的呼息。里維難得說想抽根菸草,艾爾文一隻手劃不了火柴,里維索性自己點上了,要艾爾文也抽一根,兩人湊在一起用里維嘴邊燃燒的菸頭取暖,鑽木取火直到星火燎原。里維只吸一口就放棄,他說不至於逼自己吞下這麼苦的東西。艾爾文隨他熄了菸頭,問他要不要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