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真的非常抱歉!」

炭治郎垂下滿臉羞愧歉疚,以往他從未頂撞過長輩,更遑論對長輩拳腳相向,眼前霧氣散去恢復清明以後,終於再度意識到那是煉獄杏壽郎的父親。

而他的頭槌擊倒了曾經斬殺過鬼的人。有一瞬間他感覺那人渾身戾氣消褪,只餘一副空蕩蕩的軀殼,酒液將他的心挖成空洞,麻木到只記得跳動。

千壽郎說,父親不要緊的。我也想這麼罵他。

炭治郎抬頭只見千壽郎已搬出了火缽,動作輕巧地燃起炭火,煮沸茶水,忙碌持茶筅的手似飛轉的小雲雀,待茶滾清香,千壽郎手捧茶杯為他斟茶,呈茶時手掌翻上,像小雀一夕長大展翅撲騰。

「望炭火溫柔,燃燒內心安定溫存,汲取休憩溫暖。」千壽郎傾身將茶杯放下,「以前母親會一邊為我們和客人泡茶,一邊這麼說。」*

這屋子藏不住寂寥,不等炭治郎拋來驚詫的眼神,千壽郎低頭摸著還溫熱的手指,吶吶地解釋,「母親去世得早,是兄長跟我說的。」抬眼時又掛起笑容,「母親說的每一句話兄長都記得,所以我從來不覺得母親很遙遠。」

原來這是煉獄家第二個隆冬。

院子裡的樹各自不偏不倚地立著,樹掌沒了枝葉保護,冷冽的風吹來都會讓枝椏顫抖,但要撐過寒風霜雪,才能抵達春天。而春天竟還這麼遠。

「令堂……是怎麼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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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世上僅剩的一隻吃人的鬼。

細瘦的黑影佇立於夕陽下,遠看像一顆熾紅又駭人的豎瞳,目光森然,夕照剛探進瞳孔,黑色眼淚便泊泊流下。鬼奄奄一息地倒臥在大片血影中,暗橙血光順著他豔黃的頭髮攀爬,灼燒他紫紅色的皮膚,絢爛雲霧裡他是另一顆卑躬屈膝的太陽。日光即將沉沒於無盡的漆黑深海裡。

空氣中燒灼著腐壞的鐵鏽腥味,痛苦的氣味迂迴地飄散開來,鬼跟人的呼吸都那麼輕,怕驚擾了一個白日的消逝。竈門炭治郎低頭一瞧,鬼的金橙瞳孔被焦黑吞噬,倒映著一整個將亮未亮的黎明,被濃烈的黑暗遮掩了光。

 

他聞到了悔恨與留戀的味道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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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周澤楷抵達的時候帶著雨聲。

  雨滴從濃墨般的雲落下來,叮叮咚咚地跳在屋瓦上。網咖的門被打開,淅瀝嘩啦的聲音就被加進了幾個音節,樂章擁擠不堪。

  他踏進來時水漬便擴散了,漫漶成一張沒有目的地的地圖,水流淌過眾人驚訝的目光,網管過來問了周澤楷幾個問題,就去通知老闆陳果。葉修慢吞吞地也跟著來,他是沒想過這麼快就看見了他老惦記著的神槍手本尊,本來手裡挾著菸,一看對方大學生的模樣又不動聲色地掐熄了。

  「抱歉。」周澤楷頓了會兒,「都濕了。」

  「沒事,雨太大了吧?」

  「傘打壞了。」周澤楷握著一把分崩離析的傘骨。

  「回頭再買把新的,先擦擦吧。」

  葉修說,卻是喬一帆遞給周澤楷一條乾淨的毛巾。

  「上林苑,呃,就是給選手住的地方,再去那裡還得再濕一次,不如先在這裡吹乾吧。」陳果說,想起葉修那間儲藏室,「葉修你帶他去。」

  「你叫周澤楷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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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周澤楷的胸口中了一槍。

    螢幕前幾蕊鮮豔的血快速掠過身周,等周澤楷回過神,銀線織成的天幕已從他的視野裡鋪天蓋地而來。

  出於本能,他雙手左右開弓,兩把槍的每一顆子彈都助他長出翅膀,如鷹一般飛掠過荊棘叢生的地面。眼前的銀河收回了漫天的星辰--那把傘收起的剎那他望見了從雲層的裂縫裡拋出的色彩--一道身影竄出,全身彷彿傾盡各種顏料,又放任那些色調彼此干擾互相吞噬。

  那最突兀的一筆紅色正嘗試著吞沒他。

  他逃離原地的剎那就瞧見對方手中已然是把短槍,角度刁鑽的子彈擦去角色的血皮,周澤楷屏氣凝神,讓他的神槍手握住槍柄如觸摸自身的一部分,指尖扣住板機的瞬間有什麼就要因此被留了下來。

      

  半小時前周澤楷久違地來到榮耀地圖桂染河,試圖拾起一個始終未曾解過的支線任務。桂染河雖有桂字,河邊卻處處種滿了茉莉,蒼白羸弱的小白花蔓生大地,花本身時間卻如同受了詛咒,迅速地枯萎後又重新生長。故事中這裡本該有棵屹立三百年的桂樹,然而周澤楷只見一處焦黑之地,赤裸的樹根歷經掙扎後死去。

  這個任務的後續一直沒解決。

  穿著華麗不堪的散人突兀地橫在他面前,同時以一絲不苟的態度甩出格林機槍。

  相似的場景讓周澤楷恍若隔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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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H/

 

 

.整理

 

  段宜恩摺疊好兩床棉被,不久前其中一條拱成供人藏匿的洞,另一條床角垂落至床邊,但此刻平平整整地堆砌成兩個完美的淺藍色方塊,段宜恩滿意地撫平被子上最後一條皺摺。

  昨日胡亂堆放的衣服和褲子,被段宜恩拾起打量後,一一分類至恰當的去處。他們一起穿過的衣物混染著各自的香水味,為了洗去後重新沾染陌生的味道,段宜恩將之丟進了洗衣機,另一部分是被王嘉爾眼急手快地挑出來,在試衣鏡裡又被嚴峻的眼光遺棄,最後默默地佔據床角和椅背。還未服貼過身體的上衣比肌膚柔軟,段宜恩全部摺成一個人熟睡的形狀,再慢條斯理地放回衣櫃裡,幾件每個成員換著穿的外套掛上了衣帽架。

  風吹開了窗簾一角,淡綠色的光幕滲透了毫無遮蔽的暖意,段宜恩踩過早上簡單清掃後的地板,略帶歉意地遮擋來自外頭的陽光,還有無法辨識的眼光。他們需要隱蔽且不見天日的空間,日光燈若顯得過於熾烈,他和王嘉爾就變得特別赤裸。

  他到浴室稍微巡視了下,數著快消耗殆盡的沐浴用品,打給經紀人前問了還待在宿舍的成員們需要什麼,通通列成清單再進行口述,並再三強調他和王嘉爾都是用同一個牌子的沐浴露和刮鬍泡。

  段宜恩檢查了牙膏的存量,轉頭驀地看見王嘉爾的牙刷上幾根分岔突兀的刷毛,他一根一根拔起丟進垃圾桶,手指順過刷毛確認不再扎人後用水清乾淨。他把王嘉爾隨手丟在浴室裡的浴巾帶回房間,晾在室內光線最充足的地方,蔭乾所有潮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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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o  J.H.

 

  好久不見。我大概是昨晚有點喝醉了才想著要寫信給你。被宿醉的頭疼痛醒的時候,我忽然想你以前告訴過我,有陣子你每天早上都驚醒,每次醒來都像是從夢中被拋棄到這個世界,你的不安從某個時刻開始變得頻繁而且瑣碎,原諒我,我應該早點看出來的。

 

  那段時間我們真的很快樂對吧?我總是習慣照顧大家,卻往往忽略了你,因為你總是為我分擔照顧弟弟們的責任。你很擅長溫柔體貼,可能是當練習生的時間比其他人都短,曾經你在我們之中找不到歸屬感,於是屬於你的溫柔有時就像藤蔓一樣,緊緊地攫住了每一個人。對不起,我並不是在責怪你。

 

  我應該更正一點。不是每個人,如果我的記憶如當年,只有一個人,你總是捨不得讓那些被溫柔豢養的藤蔓靠得太近,在他身邊你有最溫柔的本質,但是是誰呢?明明我應該要記得,但有些事情卻如同你的笑容,模糊消散在久遠的時光裡。

 

  你沒有被拋棄。無論是夢裡或是現實,你都同等真實。你知道的吧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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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就是練筆

※走入冷CP的世界裡無法回頭

 

 

  --珍珠是從一粒砂粒開始的,愛也是。【註】

 

  很久以後,當文俊輝回想起自己曾經躺在黑暗的排練室裡,想像自己是一座深海裡的遺跡,水浪帶走他沉寂數百年的心跳,於是他變得巨大而空蕩,而那一整面的鏡子終於不再映照出任何不該出現的情感時,忍不住暗自慶幸,他不是遺跡,卻是別人眼中的珍珠。

 

  然而二十歲的文俊輝,只是躺在排練室的地板上,學著如何和無聲的空氣共處。他關掉了所有的燈,看著自己的臉在鏡子中熄滅,他想著這樣才安全,汗水模糊了他所有的表情,便不會被別人發現他的在意和執著,曾經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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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我想這個開始是個錯誤。」——孫東雲

  

  孫東雲背靠著門外,修長的雙腿隨意站立,他鮮少在星子鋪滿夜空的時刻來到這裡,為聆聽門內承載夢想的合聲而來。他記得俊亨哥曾對他說,以前他的歌聲尚未被磨得發光,現在他是一塊浮出河面一角的晶石,還在等待滿月把他照得透亮。

 

  門內的聲音告一段落,他聽見幾句細碎的交談,然後背後的門開了,他恰好轉身露出男神般的微笑,耀燮哥微愣的臉定格幾秒後露齒一笑:「東雲啊,幹嘛站在外面?」

  「我剛剛才來,有點事想找俊亨哥聊聊。」孫東雲晃了晃手拎著的可樂和炸雞,「這是要賄賂哥的。」

  耀燮哥了然地點點頭,側過身和東雲交換了裡外的位置。「正好我要回去了,你們聊吧。」

  「快回去吧,我要在泰洙回來前把牆壁上的洞補好。」俊亨哥走過來搭上東雲的肩,不耐地揮手送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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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龍燮同人,現實向但全是妄想

※練筆取向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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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城市披著一場雨。

 

梁耀燮帶著失落的雨滴走進地鐵,小巧的臉戴著黑色口罩,那時候還沒有人知道他是誰,他卻想隱形於人群中躲避倉皇降落的絕望。列車平靜安穩地行駛,梁耀燮緊靠門邊望著窗上自己被光影割裂的臉,眼角積聚的雨雲忍不住落下了幾顆透明的雨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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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艾爾文大概沒想過,一個牢籠的形成是落雪般的覆蓋堆積。漫漫時光磨碎他構築多年的冷硬心腸,碎屑聚攏生成堅固的結條,十五年後悄無聲息且溫柔地攏住他。艾爾文的生命自此拐了個彎,他寧可捨棄人類自由以後得到的幸福,親自走入籠子中,任由脛腓和肩胛與蔓生的結條纏繞,胳臂和胸膛鞏固唯一可逃的出口,脊椎骨架成為籠子的一部分,再不可分離。

  他在籠子裡觀望四季,在視野裡的每塊方格重新標記生活的刻度,艾爾文理應有把慈悲的鑰匙開啟自由,卻捨不得用,只因里維開始出現在他的籠子裡,安靜地佔據他的空氣,無聲地帶走一些氧氣,反覆與他相遇,再反覆失去。

  艾爾文有時往窗外探詢天氣,潔淨的窗玻璃上將他的臉型映照成另一個人的臉孔輪廓,玻璃窗爬滿光線便漸漸浮貼出里維的臉,細長的眼瞅著冷淡,瘦削的頰邊盡是放肆的光影,脖頸以下的身軀慢慢地被光鐫刻出來。玻璃中的里維像是靠在窗邊凝視遠方,手臂交叉擺放於胸前,眼神是一幕劇終的蒼涼。艾爾文從驚詫慢慢地轉為接納,他不打擾他,往往他站到另一旁品味里維這種對外抗拒而向內硬化的姿態。他記得每當他帶領的士兵陣亡戰場,里維總要霸佔他辦公室的窗前,一聲不響地將那方格內的景色收盡眼底,艾爾文也不問他在看什麼,但他知道在他們視線所不及的方里外,那些死去的人的影子還在徘徊,世界腐爛得了屍身肉塊卻帶不走痛苦掙扎。

  他有時候為自己沏一壺茶,才剛拿出杯子,眼角卻瞄到里維坐在他的椅子上寫字,學寫他方正端莊一絲不苟的字,里維邊描摹邊變化那些僵硬的字體,字尾總勾出了他所缺乏的柔軟。艾爾文靜靜走到他身側,輕聲詢問要不要喝茶,里維不會理他,也無從感知他,只是繼續寫他彆扭的字,偶爾放下筆後身體仰靠在椅背,頸子折出強硬的弧度,他聚焦的瞳孔中沒有艾爾文在他背後忙碌的身影。艾爾文在里維右手旁放一杯茶,過一會兒再來看,杯裡的茶水半滴不減,冷淡了室內空蕩蕩的寂寥。

  里維還會出現在他臥房的沙發上,蜷縮成母親羊水中的胚胎,但肌肉保持緊繃身形恰如一把弓,艾爾文會為他熄燈,輕巧地坐在沙發另一頭想數他的呼吸,但數來數去還是只有自己的。里維熟睡著,睫毛遮掩了眼窩下的疲憊,額髮難得散亂,艾爾文往往趁一整晚的夜色去凝視這個人,直到晨光初起才用顫抖的手試圖撥正他的髮,然而里維不受他干擾,在他碰觸前彷彿感應到陽光般地睜開眼睛,整理好儀容俐落地走出艾爾文的欲言又止之外。不看他一眼,不接受撫慰。

  里維存在於他的習慣裡,偶爾在他睜眼時晃進他酸澀的眼底。他從回憶裡抽絲剝繭,收集關於里維最細緻的碎片,一點一點地拼湊起那人最原始的模樣。

  里維說得沒錯。他一直在籠子中,未曾離去。
  艾爾文等到十五年後才終於明瞭。




  一人一鳥回到村莊時天色已晚,夜的姿態異常柔軟密貼地面,回家的那條小路在暗夜無限延伸至天荒地老,星子卻沒落在路中央當圓石幫他指路。飛在他身後的里維突然發出了細碎的啞聲,爪子使力鉤住他肩膀拽他轉了一圈,他沒煞住身體而腳步踉蹌,保持住平衡後艾爾文帶點惱怒地敲了敲里維蠻橫的腳爪,口氣卻捨不得大聲。
  「怎麼啦?」
  里維警戒地將目光拋遠,艾爾文順著看過去竟在漆黑中尋得一個頹廢的身形,矮胖的身軀就倚靠在他家的柵欄邊上,一手提著油燈一手拿了個瓶子往嘴裡灌。艾爾文藉著微弱火光慢慢地踱步靠近,看清楚對方輪廓時回以禮貌性的微笑。
  「哈爾先生,晚安。」
  哈爾丟開酒瓶,眼眶裡紅絲似幾道歪曲的閃電,從王都馬不停蹄地趕路已積累成疲倦,但他執意等在微涼的夜風中只為眼中揮之不去的名字。艾爾文的微笑滲了點處變不驚的虛掩,他還看清楚了對方揹著一把獵槍,槍身擦得發亮。
  「史密斯,我有事情要問你。不問明白我不回去。」哈爾粗聲粗氣。
  「那進來吧,我來泡茶。」
  艾爾文紳士地領哈爾先生進屋,先在屋裡點燈,再進廚房沖泡茶葉,他端茶出去的時機剛好,適時阻止里維對客人不懷好意的啄吻。哈爾早領教過了,戒備地盯著充滿侵略氣息的黑鳥,手指摸上獵槍。艾爾文抱過里維讓牠聽話地從窗戶離開。
  「抱歉,牠對我以外的人都不夠友善。」艾爾文道歉,熟練地為兩人倒茶,「請喝。您要問我什麼呢?」
  木板桌上燭火忽大忽小,細密的風透過窗冷卻室溫,艾爾文喜歡等茶稍涼,哈爾則焦躁地喝光熱茶,抹了抹嘴後沉沉地開口。


  「史密斯,我之前去了王都一趟,賣掉那些羊啊牛啊賺了一大筆,想說難得到王都就多留幾天走走看看,你去過王都嗎?」
  「去過。我就是從王都搬來這裡的。」
  「哈,果然,那你一定知道王都的中央廣場上有個有趣的東西對吧?」
  「如果不是那奢華到完全沒有必要的噴水池,就是紀念石柱了。」艾爾文慢條斯理地回答。
  「沒錯,你仔細看過那個石柱嗎?說來真巧,我在那上面找到了一個姓史密斯的,艾爾文.史密斯,多威風啊,調查兵團最後一任團長,名字刻得特別大,一眼就看見了。」哈爾端詳起艾爾文的一臉平靜,「但真奇怪啊,怎麼就沒把渾名也刻上去,像是惡魔啊,或是哪個聽起來就狼心狗肺的稱號。」
  艾爾文再為哈爾倒茶,杯內的茶水滿得恰到好處,一滴不漏。「大概是刻不下了吧。」
  「說得有道理,這就難怪我兒子的名字不在上面,我從半夜找到太陽都出來,連個屁都沒找到。」哈爾冷冷地看著自己在茶水中的倒影,棕黑色的眼睛彷彿飄著水霧。「為什麼?是因為他沒有貢獻嗎?即使犧牲了生命也對人類毫無貢獻?」
  艾爾文定定地望著哈爾的眼,推敲性地詢問。「您的兒子叫什麼名字?」
  「威爾利。紅頭髮,臉上還長著雀斑,個子不高還很懦弱,小時候因那該死的瑪利亞之牆被破壞,逃難時腳受傷了,雖然不礙於行走卻姿勢古怪。你還記得他嗎,團長大人?」

  艾爾文只是笑,自從巨人被消滅以後,已經沒有人再這麼叫他了,但是伴隨著這稱號而來的是償還不完的債。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太多了,每個生命的消逝都有遺憾,也都無辜,在他剛當上士兵長時他發誓,無論有幾個被巨人無情踩碎的腦袋,他都要牢牢記住他們的樣子,但幾年後基斯把團長的位子交付給他,沒說幾句激勵或安慰的話,只說偶爾要學著遺忘,有些東西不丟下就無法前進,窒礙難行。而這個世界不容許你倒退或停滯不前。
  
  他做到了,以一年日夜的嘔吐和反胃,失眠和心悸當成代價,換一副無堅不摧的心腸。他還教會了里維,雖然後者本就得天獨厚。

  艾爾文聰明地選擇不接話,十幾年能磨合和毀壞記憶的齒輪,問問題的人本身就深知答案,只是非要他親口坦承。他謹慎地瞥了一眼哈爾進屋後就放在手邊的獵槍,考慮哈爾的手法是否快速精準,再思量他還得回答多少個問題,密布的地雷有多少空隙可容擦槍走火。一番思考後他決定賭一把。

  「威爾利……一零二期訓練生?無緣進入前十名而分發到調查兵團?」
  哈爾露出過於明顯的吃驚表情,嘴巴闔不上,「你……你真的記得?」
  不難。艾爾文心裡應答,機率問題,還有懦弱的人和出類拔萃無緣。
  「那麼,你也記得他是怎麼……怎麼死的囉?」
  哈爾的聲調緊張而尖銳,一壺茶被他喝得見底,但艾爾文沒心思重新泡過,他們之間築起沉默的牆,輕薄砌成厚重。
  「為什麼特別問?」艾爾文淡淡地詢問。沒有人會特意問,因為總不出巨人以外的答案。「你有聽說過什麼嗎?」
  「我忘記是哪個傢伙來通知我的,但我記得那一天,我老婆煮了好幾盤菜,我們都在等威爾利回來,之前幾個壁外調查他都能平安回來,我想這次應該也一樣,結果等到的是……你別說話!我知道你想說什麼,很多家庭都有同樣的處境,同樣破碎,我們本來早就該做好心理準備,那傢伙也是這樣告訴我的,不過……」
  「不過,我偷聽到另外兩個士兵的談話,他們說什麼……說什麼只有他不是巨人殺死的,這是什麼意思?不是巨人難道還有別的可能嗎?我揍了說話的那個人,逼他講實話,但是什麼都沒問出來……如果不是巨人殺死的,那麼會是人類嗎?是他的同伴嗎?還是……是你?」

  哈爾瘋狂的雙眼是兩個深深的漩渦,艾爾文避開情緒的渦紋,他不能跟著掉進去,陷入從來無藥可醫的悲傷情感裡,他得拉住理智的繩索才不會反遭溺水的人剝奪呼吸。
  「知道不會比較好。」艾爾文說,「還是你寧可要殘忍?」
  「史密斯,我是個打獵的,我每獵殺一隻動物,就忍不住去看牠們的眼睛,希望我的槍法能讓牠們不露出痛苦的樣子。我兒子已經死了好幾年,但我還是常常在想他死前有多痛苦,他是慢慢地被凌遲還是被一刀割斷他的痛覺……我一輩子都不可能不去想,你懂嗎,史密斯?如果你也失去過重要的人,你應該要懂。所以你到底記不記得我兒子怎麼死的?」

  他當然不會記得,但他清楚各種死法,反應不及被巨人踩過壓扁,濺出一地血肉模糊,或被巨人捉住並吞食,最後吐出無可辨認的器官和四肢。有人連屍體都找不到,從此憑空消失。也有人的死亡和一把尖利的刀刃有關。如果他退縮害怕,在前線上倉皇逃走,就會有過於正義的同伴將他就地正法。他們高舉正義的刀刃,齊聲高唱,都死了這麼多人,怎能只有你一人活下?

  燭火劇烈地搖晃,映出牆上艾爾文和哈爾的影子,身形較高壯的艾爾文影子恍若巨人,動盪的黑影裂開了猙獰的口要吞噬另一個軟弱無力的身影,但窗外的風忽然停止了張狂,兩個影子慢慢地縮成相同的大小,艾爾文凝視牆壁,唯一的手伸向哈爾,牆上的人影掐住了另一個人的咽喉。

  「我記得。」艾爾文說,石像般的面無表情。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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