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 Shadow can be a silence

 

 

  黑子哲也一個小時前就站在那裡。

 

  他身上穿的不是運動衫,連籃球都沒有拿,事實上他甚至沒有帶任何一顆是球的東西就來到了街頭籃球場,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盞街燈,沉默地看著球場上激烈的三對三。

 

  黑子哲也發覺自己異常地懷念球場上的嘈雜,球拍擊在地面的聲音,汗滴落在地上的輕微聲響,球涮進籃框的清脆,眾人吆嚇著的各種口令……都太過令人懷念。

  他並沒有想過要來的,卻還是站在了這裡。

 

  黑子高中畢業後很少碰籃球,他承認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熟悉的人都已各奔前程。火神去了美國,赤司、紫原、青峰、黃瀨,還有誠凜同年紀的人,都分別走向與籃球有關或無關的路,彼此也漸漸地少了聯絡,除了黃瀨偶爾會傳奇怪短訊給他,以及同大學的桃井三不五時會來找他。

  而一小部分的原因,黑子自己也在想。

 

  他不是沒想過繼續打球,他唸的大學也有籃球社,雖然不是什麼籃球名校但還不錯,但是當他第一次去體育館看著籃球社員練習,忽然覺得運動鞋在光滑地板上摩擦的聲音非常刺耳,每一個傳球、射籃和灌籃的動作都模糊在體育館的白熾燈光下,讓他毅然決然地走出體育館外,從此沒再踏進去過。

 

  籃球本身並沒有變,它仍是一個十個人搶一顆球的運動,變的是曾在他週遭的人。

 

  黑子哲也其實很清楚,自己並不像火神或青峰那種自己就能證明強大實力的人,他傳球傳得再好,依舊是搶不到籃板、蓋不了火鍋、射籃也永遠不夠準。他就是個影子,當那些眼瞳中能夠映出他身影的人都離開了,他就只是一灘膠著凝固在地上的影子,動彈不得地消融在每個夜晚來臨前。

 

  這讓他有時候會懷疑起當年的赤司是否有超能力,能夠看中他的實力將他拉進帝光,拉進這麼一個強大的隊伍裡,讓他找到那時的光。他就這麼跟在光的身後做一個稱職的影子,然後看著他的理念逐漸崩解潰散,厲害如奇蹟的世代終也逃不過天下無不散的筵席,只是等不到散席他就已先行離座。

 

  黑子後來想通了,為何那時體育館裡的任何吵雜對他而言都成為噪音。

  因為,越是嘈雜就越是寂寞。

 

  黑子哲也原本不寂寞。

  寂寞是有人不打招呼闖進你的生命,帶來聲音和色彩後再一聲不響地離開。

  他從以前就習慣被忽略。小學點名時老師永遠不會唸到他的名字,同學們要在分組時發現人數是奇數,才會曉得原來還有一個黑子哲也。黑子後來學會排遣無聊的方法就是隨身帶著一本書,沉浸在書中字與字之間的樂趣裡面,這樣他就能更合稱地當個透明人。

  而現在他還是被忽略著,甚至最近連商店的自動門都感應不到他了,雖然他把這歸咎於高中以後就不再抽長的身高。

 

  寂寞是,有人曾經讓你不寂寞。

 

  那一年火神決定回美國唸大學的消息,他還是從別人口中知道的。

  他在街上遇到青峰和黃瀨,正好聽到火神那傢伙要去美國開拓他的天下了的那部份,他停下來面無表情地聽完後續。

  青峰說,高中聯賽三年都拿不到冠軍,就挾著尾巴逃去美國了。

  黃瀨說,咦,小青峰,你也沒拿到耶,還要小火神留下來陪你打球不是嗎?

  ……

  後來黑子什麼也聽不到了。

 

  那天晚上黑子哲也握著手機,簡訊打沒幾個字就全刪了去,刪得過頭連火神大我的通訊記錄都差點刪光。最後他還是選擇打電話,手指只在通話鍵上遲疑了幾秒。

  電話那頭響了過久的嘟嘟聲消磨掉黑子本來還殘有的理性,他本來要掛了,對方卻接了起來,聲音爽朗如昔:「喂?黑子?怎麼了?」

  「你要去美國?」黑子保持以往的單刀直入,卻換來那一頭的無盡沉默。

  久到他以為他只是對著沒有接通的電話自言自語,火神大我才沉聲說話了。

  「……嗯。」

  「火神君。」

  「嗯?」

  「打擾了,再見。」

  「等……」

  嘟、嘟、嘟──

  黑子禮貌性地道別完才切斷電話。

  儘管他的手發起抖來,按錯了幾個鍵才成功掛上電話,儘管他的耳中還迴盪著火神大我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音節,而他就要被這個單調無趣的音節吞沒。

  他還是說了再見,因為怕再也說不到了。

 

  火神去美國這件事沒什麼不好。黑子哲也認真地想過,火神從小在美國長大,沒有適應不良的問題,更何況美國才是籃球王者的天下,待在那裡的火神只會越磨越強,總有一天會強大到足以搶下所有的光芒。

  他只是不明白,火神明明有那麼多的機會可以親口告訴他,雖然他有點沒把握自己是不是能夠笑著回說祝你好運、太好了這種話,但他一定會為火神君感到開心的。

 

  黑子哲也設想過心高氣傲的火神之所以不告訴他,可能有兩種情況。

  第一種是,火神會說還沒成為日本第一就得溜回美國,這種丟臉的樣子才不想讓你看到咧。

  第二種是,火神會驚訝地回問原來我跟大家說的那天你不在啊,絕對不是故意不跟你說的。

  而他竟不知道哪種說法會讓自己好過一點,好不去生火神的氣。

  後來他曾經問過桃井五月,是什麼原因會讓火神不第一時間就告訴他,就這麼倉卒地離開日本。桃井聽完他的猜測,粉色的眼睛轉了轉說:

  「也許就是知道哲君會這麼說吧。」

  「我?」

  「吶、哲君。」桃井神秘地笑了笑,「我還是很喜歡哲君喔,但是心有所屬的男人對女孩子來說最棘手了。」

 

  火神剛抵達美國時,就打了國際電話給黑子哲也。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見火神在電話中遙遠又熟悉的聲線,火神低低地笑著說那裡一切都好,黑子你也好嗎?

  好……。黑子聽見自己這麼說。

  黑子,我會加油,你也是。

  火神說,開朗的聲音裡面好像還夾藏著什麼,但是那時的黑子哲也只聽見自己心跳的極限,他不知為何心臟疾速地跳動著,隨即又像是緊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擰成一團。

  好。最後黑子這麼說。

  那支電話從此寂寞了起來。

 

  後來火神再沒打過電話,黑子也不曾回撥,一方面是他怕撥過去後突然忘了言語的能力,另一方面是他管不了自己的心臟疼痛的頻率,大概五次去MJ喝奶昔時有三次會突然地撕開他的心血管,讓他捂著胸口卻只能徒勞地感覺鮮血汨汨流出。

  但火神久久會傳一次簡訊,信息裡用的是正確無誤的日文文法,時間久了也還是沒有日文從此退步的跡象。

  黑子哲也上大學唸的是文學系,他感嘆著火神的日文非旦沒有因為待在美國而退步,甚至程度還越來越好。他想起火神高一時國文還不及格,自己還指導過火神慘不忍睹的日文文法。說來奇怪,他其實對語文不怎麼認真,然而他這輩子對國語最上心的時候,竟然就是指導火神的那段時光。

  黑子回傳簡訊,打著日文時懵懵然想起,自己似乎還有些事情沒有問,以為一直有機會問的卻再開不了口。

 

  咚、咚、咚。

  一顆籃球滾到了黑子哲也的腳邊,他下意識地撿起球,低頭時看著地上逐漸聚集的厚重影子。

 

  「喂,黑子,你體力太差了,再打一場!」

  「是……啊。」

 

  黑子興高采烈地抬起頭,瞇眼看著逆光的高大身影,本來微微笑著的臉卻僵了一小塊。

  夕陽映照著藍球場,把每個人的身上都染成一片橘,他在這片橘裡面凝止不動,直到青澀的高中男生笑著要回了球。

 

  「啊……又來了。」黑子哲也苦笑著。

  「我以為你還在這裡呢。」

  

 

  黑子哲也有些後悔地想,去送機的那一天,他果然不該只說出一路順風的。

  他真正想對火神君說的,絕對不只是一句簡單的一路順風。

 

 

  火神君。

 

  如果那裏艷陽高照,你就待在那裡。

  如果那裏風雨飄搖,你就趕快回來。

 

  這裡啊無論晴天或下雨,只要有光,就會有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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