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

 

善逸去削了一顆蘋果。

經過禰豆子房門前,安靜的門板內沉浮著規律的呼吸聲。他有些失望,總覺得自己不太喜歡看到禰豆子沉睡的模樣,又說不上這種牴觸從何而來。

一扇門開了又關,他回到刀鋒尖銳撞擊的打鬥聲裡,炭治郎還在跟全身上下黏滿大鼓的鬼戰鬥,隨著鬼擊響不同位置的鼓,角色所在的宅邸空間便會朝不同方向轉動。但炭治郎顯然適應得很好,只一會兒就看出鼓的位置與轉動方向之間的關係,總是預先跳到能夠使力揮刀的落點上。善逸瞇著眼看了許久,才好不容易看出擊打左肩的鼓是左轉,擊打右肩的鼓則是右轉。

嘖。善逸咬了一口蘋果。不是說好為了保持遊戲最佳體驗,不能偷看攻略嗎?炭治郎這傢伙肯定偷看了吧?

此時鬼敲打了腹部的鼓,無形的爪痕削落幾根髮絲,炭治郎一個翻滾當作緩衝,藉著空間轉動的作用力,踩著牆壁又舉刀砍向了擊鼓的鬼。打潮。湛藍的水浪湧出刀尖,在鬼的身體劃著潮起潮落,只是鼓聲一響,水勢被變換的空間阻斷,炭治郎被室內雜物撞向身後的天花板,趔趄了一下才站穩腳步。

漫天白紙紛紛落下,鬼被劃去下弦之陸數字的眼珠裡盡是瘋狂,他不住地嘶吼,你們這些該死的鼠輩不要妨礙我!只要繼續吃稀有血液的人類,我就能重回十二鬼月!

善逸打了個呵欠,想著我也想啊,想要心想事成。

但這世界上最頻繁發生的就是事與願違。比如創建角色時明明選了黑髮,劇情裡一道雷劈下來,就變成滿頭澄黃稻草色頭髮,他試著想像如果當初選了光頭造型,會變成頭皮焦掉嗎?又例如遊戲裡他那天資聰穎的師兄,學會了雷之呼吸貳之型到陸之型,就是學不會作為基礎的壹之型,為了洩憤常常對他拳打腳踢,而他不需花費任何技能點,耐打等級就迅速滿級。

想要活下去,想要活得有尊嚴,想要得到稱讚,想要被人肯定。那麼多的慾望在人變成鬼之後依然深深鐫刻在骨子裡,永遠也無法滿足。

 

雖然鼓之宅邸是三個人的任務,但在轉場動畫的劇情裡,炭治郎是先遇見了善逸,才在宅邸裡捕獲野生伊之助,神奇寶貝球模式歷久不衰,但善逸更想跟遊戲設計師抱怨,都已經是三個人的主線了,為什麼不能多設計可以一起戰鬥的場景啊?鼓聲將他們分開,善逸跟著NPC正人遭逢宅邸裡第一場戰鬥,另外兩個人的操作鍵被鎖定,只能盯著他玩,伊之助都差點睡著。一旁的炭治郎支著下頷,專注地看著他操縱角色瘋狂閃躲,眼神逐漸困惑,忍不住出聲提醒他現在可以放招了。

他假裝沒聽見,繼續等待攻擊的時機,但下一刻就聽到炭治郎血液急湧的聲音,呼吸被刻意壓抑著反覆平息。

炭治郎終於看見了他角色技能欄裡唯一亮起的方格。

「善逸,為什麼你的技能還是只有雷之呼吸壹之型啊!」

「等等等等!這……是技能點分配戰略!是一種戰術!是我的人生哲學!」

「……我就問一句,在技能冷卻時間裡你打算怎麼辦?」

「就像現在這樣啊,先躲再說。等等,炭治郎,你現在的表情好傷人!」他趁隙撇頭,一眼就看見炭治郎修羅般的神情,「你看你看,我的霹靂一閃是滿級,被動技能靈動一閃也是滿級!這樣不是剛好嗎?」

「滿級也不代表發動機率是百分之百啊。」

「但我還有……」

「呃啊!你的角色睡著了!」

螢幕上鱗文羽織的少年往後傾倒,面目安詳地昏睡過去,噗呼噗呼地打著鼾,鬼瞬間伸長舌頭要捲之入腹,卻驀地被少年以極快的速度割斷舌根。

他在等的就是這一刻。

雷電在狹小的室內爆發劈啪聲響,一眨眼少年跳離原地,在空中揮舞閃爍的刀光,還未落地前刀的鋒芒便斬斷鬼的頭顱,那猙獰的臉混著赤黑的血直直滾向點地的足尖。

少年醒過來,看見腳邊的臉孔後叫得比剛才的雷電更響。

「你的角色好吵!紋逸!讓他閉嘴!」

善逸哈了一聲,從屏息中化出一縷呼吸。他來不及說,他還有一個滿級的被動技能「沉睡從天而降」,角色陷入睡眠後,爆擊和反擊機率都會大幅提升,唯一的主動技能霹靂一閃經暴擊加成,甚至可以進化成六連、八連等攻擊威力強化的技能。

炭治郎不會懂,當他看著畫面裡被雷劈到頹靡,在訓練中哭到滿臉鼻涕眼淚的黃髮少年時,心裡只想對他寬容一點。他捨棄了其他的呼吸型態,專注於雷之呼吸壹之型和可以與之搭配的被動技能,他知道自己的能耐,對於沒能活得努力又幸運這件事,不能改變難道還不能有心理準備?

「善逸,你是不是害怕……如果你沒有睡著,就要清醒地帶著恐懼戰鬥?」

「我應該會清醒地逃跑啦。總之不能打就躲,打不過就逃啊,為什麼一定要打贏?」

炭治郎望著他,沉默於此蔓延,房間內只剩遊戲裡的背景音樂,但善逸的耳膜仍然能從音樂聲中聽到空氣裡的細小震動。

善逸突然睜大眼睛。怎麼會?炭治郎跳動的那顆心臟,怎麼會有兩種腳步聲?

不待他詫異地開口,炭治郎在沉默中深吸了一口氣,看似接下來要對著他嘮叨碎唸為何連玩遊戲都不夠認真,如同以往質問他暑假作業為何不自己寫。善逸還沒能想好要摀住耳朵還是再聽聽他的心跳,那口氣就輕輕散逸到空氣裡,化成一句宛若耳語的「說得也是」。

善逸只覺得那句話震耳欲聾,震得他手上的遊戲手把都掉了下來。

 

炭治郎的腳尖避開了落地的白紙。仔細一看,那全是寫滿字跡的稿紙,擊鼓的鬼似乎愣住了,同時畫面上炭治郎身旁出現了呼吸強化、疼痛減緩的字樣。爪痕再度襲來,從上方掠過了炭治郎的頭頂,但炭治郎已經嗅到了空隙之線的氣味,趕在鬼散發的霉味再度蔓延以前,玖之型水流飛沫․亂的水潮漫開了整個房間,波浪襲打在榻榻米和四周的牆上,順著窄小的空間內快速形成漩渦,旋動的水浪擋下了鬼超高速擊鼓的攻擊。

眼前透明的線懸掛在鬼的脖頸上,炭治郎用刀尖割開了他,給了他最想聽的話。

你的血鬼術很厲害。炭治郎又說,但是殺人不可饒恕。

善逸捏著吃剩的蘋果核,看通關後的畫面開始播放鬼流著淚的自白,響凱生前是一名作家,死後也有放不下的創作,但是他日日夜夜寫下的文字,盡是編輯口中既不美妙也不驚豔的垃圾,被編輯踩踏過的稿紙,最終都變成了血書。

天賦不會跟著慾望一起刻在鬼的身軀裡,作為人不曾獲得的東西,變成鬼以後也不會擁有。

善逸對鬼不感興趣,尤其是男性的鬼,他見炭治郎和伊之助還認真地盯著畫面看,百無聊賴地晃到炭治郎書桌旁,桌上擺著遊戲介紹手冊,還有一疊厚厚的紙。善逸又回頭看了看響凱的故事,心想難不成炭治郎也有一個作家的夢?

但最上方的紙面沒有密密麻麻的字,倒像是畫了一幅人像。

善逸正想細看,房間的門忽然敞開,禰豆子含著笑的眼闖了進來:「善逸、伊之助!你們來啦!」

「禰~豆~子~」善逸丟開蘋果核,手無措地擦了擦衣服下襬,忍不住在禰豆子身旁打轉。

「禰豆子,下次要記得敲門喔。」

「抱歉抱歉,我忘記了。」

「炭治郎你也太古板了,反正我們之間又不會出現什麼不堪入目的畫面。」

「如果說有什麼不堪入目的……」

「就是你善逸!」

「這時候你就能唸對我的名字了?啊?」

禰豆子走入房間中央,恰好擋住善逸與伊之助互瞪的視線。

「那善逸和伊之助要留下來吃晚餐嗎?」

「好啊好啊!」

「我要吃天婦羅!」

禰豆子又轉頭看向炭治郎,望著他雙眼裡的殷紅血絲,「哥哥想吃什麼呢?一樣是白飯和味噌湯,配楤木嫩芽好嗎?」

炭治郎微微一笑,笑裡是一種沒有摺痕的溫柔。

 

「今天啊,突然想吃地瓜飯了。」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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