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他的最後一眼是沾滿鮮血的雙手,胸膛開了一朵鮮艷的花。
倒下前他想,他再也沒有臉去見那個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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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離開啟《鬼滅之刃》主線任務無限列車篇,還有十二小時又四十五分。
有人在倒數。
有人再度陷入沉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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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來時,黎明的天空被陽光撕裂出縫隙,無盡的水藍色裡飄盪著繾綣的雲,美得像是一張遊戲CG圖,炭治郎雙手圍成一個框,瞇著眼從方正的視野裡擷一幅夢的場景。他醒得早,設好的鬧鐘都還沒響起,但他決定要再設得更早些,多爭取一點時間。炭治郎去浴室洗漱已經練就不發出半點聲音,他抬頭看見鏡子裡睡眼矇矓的自己,無聲地笑了笑,冷水潑到臉上時忍不住顫了一下,精神抖擻。
自從和同班同學我妻善逸及嘴平伊之助合買了爆紅的遊戲《鬼滅之刃》後,他的日常就被綁架了,暑假被一場場戰鬥佔據,他躲在家裡斬下鬼的頭顱時,外頭炎夏也有一場全人類的戰鬥。那天他們三人圍著討論怎麼分遊戲角色卡,遊戲裡三個主要角色得各自跑完自己的任務路線,才能在一個時機點會合,進入三個人合力破關的主線,善逸嚷嚷著要當主角,伊之助說他要最強的角色,炭治郎還未發言,一旁經過的人就低聲喝道,不要群聚。
他們最後只好猜拳。
炭治郎點開遊戲儲存紀錄,他的角色技能欄裡列了水之呼吸十個招式,被動技能空隙之線等級已滿,昨天才通過藤襲山試煉成為鬼殺隊的一員,即將要進入下一個關卡,去打傳說中喜歡吃年輕女孩的沼澤之鬼。炭治郎一邊進行遊戲劇情,一邊分神注意樓下的動靜,禰豆子已經起床了,米飯的香味飄散開來,味噌投進了煮沸的熱水裡。炭治郎想起一場藝術表演,舞台上孤伶伶的表演者清空了家裡所有物品,最後和一只電鍋面對面坐著。電鍋鍋蓋劇烈地震顫,白霧似的蒸氣從縫隙裡吐露哀求:「我會煮很多很多的飯。我要煮出多麼美味的飯,才能把你留下來?」
但是,要把一個人留下來,是多麼困難的事啊。
炭治郎的角色掉進血鬼術幻化的泥沼裡,畫面驟然漆黑。
敲門聲突地響起,炭治郎手一抖,手忙腳亂地按了暫停,從血腥的戰鬥畫面退出來,切換到遊戲商店。禰豆子等了一會兒,從門縫裡探出一雙溫柔的漂亮眼睛,故作埋怨道:「哥哥又在玩遊戲了。」
炭治郎赧然一笑,招手讓妹妹進來,「來得正好,妳幫這個角色選一套衣服吧。」
螢幕上陳列幾款女性服飾,禰豆子幾經思考後選了一套粉紅色麻葉紋和服,還另外挑了一條市松紋腰帶,角色換上新裝後,衣襬下的裸白雙腳像花開闔後吐出的蕊。禰豆子仔細端詳角色的面容,滿意地點點頭。
「這是主角的妹妹嗎?長得好像我。」
當然像啦。炭治郎凝視著主角妹妹同樣溫潤的眼睛。
人由細節組成,而無數個細節可以複製一個人,正巧所有的細節他都記得一清二楚。
「但是她為什麼咬著竹筒?這也是造型嗎?」
「竹筒拿下來的話,會長這樣。」炭治郎卸下竹筒,讓禰豆子看角色嘴裡的尖牙,「因為她被迫變成了鬼,為了以防萬一,主角的師父讓她咬著竹筒。」
「這樣就不會咬人了嗎?」
「……如果是禰豆子,哥哥有信心妳即使變成鬼也不會傷人。」
「那如果是壞人呢?不能咬嗎?」禰豆子振振有詞,「這個遊戲裡難道沒有值得咬一下的壞人嗎?」
炭治郎的指尖在操作手把上遲疑地降落,也為主角換上了市松紋羽織。
「當然有啊,但是大多時候我們會遇見很多好人,就算真的碰上壞人,讓他被鬼咬了也只會釀成不幸,對誰都沒有益處。不論原本是什麼模樣,一旦無法控制自己而去傷害別人,就不會有人看見你的好了。」
禰豆子盯著那口尖利的牙,「這樣啊,其實咬著竹筒也滿可愛的,能保護自己也保護別人。」
「沒錯,跟戴口罩一樣。」
兩個人都笑了。
「對了,哥哥今天也待在家裡玩遊戲嗎?」
「嗯,而且今天善逸和伊之助會來,可能會有點吵,抱歉哦。」
「總覺得哥哥太過沉迷了,我從來不知道哥哥這麼喜歡玩遊戲。」禰豆子嘟著嘴,手指捲過髮尾,繞了一圈又一圈,「不過不用抱歉啦,我也很歡迎……善逸和伊之助學長來。」
炭治郎再度回到了一片漆黑,沼澤裡到處飄盪著色彩繽紛的衣物和飾品,有人的人生被困在這不可理喻的惡裡,再也無法逃脫。
「……就只有這麼一次,以後再也不會了。」
「咦?什麼?」
退出遊戲介面,炭治郎伸了個懶腰,「……有些遊戲,玩這麼一次就夠了。」
下午的門鈴被按醒。炭治郎開門的時候一手抓著酒精噴器,迎來兩具汗濕的身體,炙熱的陽光在兩人臉上曬出交際分明的痕跡,炭治郎笑著說,手伸出來。
「啊,熱死了!炭治郎,禰豆子不在嗎?」
「在睡午覺,你們待會小聲點。」
「我是來看禰豆子的耶……」
「禰豆子有想看你嗎?」
「唔哇炭治郎你學壞了吧!」
伊之助繞過兩人的打鬧,逕自進入客廳,正對著沙發的電視螢幕上播放著今日新聞:「日本東京都內流行的COVID-19冠狀病毒株,極可能已被變異病毒株取代,據記者訪問負責COVID-19確診病患的醫院院長表示,變異病毒株傳染力增強,加上鬧區人潮又逐漸增加,十分憂慮疫情會再度擴大……」
伊之助又看了看今日確診人數與死亡人數,才拿起遙控器切換頻道。
「權八郎!有東西可以吃嗎?」
剛踏入客廳的炭治郎又走向廚房,「要吃西瓜嗎?禰豆子中午切好的。」
「我要我要!」
「你們先去我房間吧,我端上去。」
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竄上樓,炭治郎碎碎唸著說好的小聲一點呢,西瓜裝盤後又倒了三杯飲料,他端著托盤經過客廳,電視還停留在國家地理頻道,播著冥王星特輯。炭治郎還記得冥王星從九大行星的行列中被除名,降級為矮行星,是因為冥王星雖然繞著太陽運轉,卻無法從軌道上清除其他星體。
但也許冥王星在黑暗的宇宙裡,並不在意光年以外的地球如何看待它。
炭治郎關掉了電視。
房間內善逸和伊之助已經插入了各自的遊戲角色卡,原本炭治郎角色最後的通關畫面,轉成了開啟新章的劇情動畫,炭治郎走進來時,動畫剛好播完,三個角色的姓名、能力值與資訊都顯露在螢幕上。
「看來我們都幫角色取了自己的本名嘛。」炭治郎坐下來,逐一審視每個人的相關數值。
伊之助咬著西瓜湊過來,「哪有?權八郎和紋逸不是都取了奇怪的名字嗎?」
「到底誰是權八郎和紋逸啊?你怎麼不把自己的角色名字取作權八郎?」
「因為我,是嘴平伊之助!」
「你自己的名字倒是記得很清楚嘛!」
炭治郎突然沉下了臉。
「比起這個,為什麼善逸你的資產是負的啊?」
「這、這是劇情設定啦,我一開始被女孩子騙還欠了一屁股債……」
「你的師父不是幫你還清了嗎?而且,過程中會觸發隨機的小遊戲,通過就可以獲得銅幣了。」
「炭治郎你好清楚……我當然也是有玩啊,可是,有些太難了嘛。」
「不過關也不會扣錢,到底是怎麼又變成負的?你都花掉了?拿去買衣服了嗎?」
善逸有些招架不住,狼狽地繼續辯解,「買是有買,不過主要是我覺得這樣賺錢太慢了,哪,你看,旁邊不都會有常駐的賭場小遊戲嗎?我本來想以小搏大,誰知道……」
「……好了,我知道了。」炭治郎嘆了口氣,「你以後千萬不能沉迷賭博。」
「我才不會!哼,我看只有炭治郎你這麼認真,伊之助肯定也沒什麼積蓄啦。」善逸往伊之助角色的資產一看,「……哇靠伊之助是大富翁嗎!」
伊之助的角色從小被野豬收養後就在深山裡長大,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。伊之助說,因為技能都學完以後技能點還有剩,他就在生活技能裡學了縫紉,現在角色身上的褲子和山豬頭套都是他自己做出來的,沒花半毛錢。
「果然還是伊之助靠得住啊。」炭治郎拍手鼓掌,遞給善逸稱不上善意的眼神。
「那當然!本大爺是最強的!」
「……炭治郎你可以對我友善一點嗎。」
「嗯,多虧了伊之助,這下子就不怕沒有功能卡可以用了。」炭治郎點開遊戲商店,用銅幣換取不同的功能卡,幾乎要塞滿倉庫。
「功能卡?」
「就是戰鬥中可以使用特殊功能的卡片,萬一關卡很難打,適時使用卡片就可以事半功倍。比如說,時間暫停卡,便宜的可以暫停三秒,貴的可以暫停十秒,啊,這張好貴……」
「我們還需要這個嗎?靠你和伊之助應該就可以通關吧?」
「……明明是三個人的遊戲,你卻不想擁有姓名嗎?」
「唉唷~炭治郎,人家不想努力了啦。」
炭治郎只想給他一記頭槌。
但不是現在。
畫面中他們來到山林深處的房子前面,不用打開門,就知道裡頭出事了。炭治郎彷彿還能聞到腥臭的鐵鏽味,耳裡聽到的盡是咚咚的鼓聲。
他買了所有需要的卡片,做好所有想得到的準備,計畫在腦海裡已經跑了數百遍,他捏緊遊戲手柄像握住一把沉重的日輪刀。
「善逸、伊之助,今天的進度……」
「是什麼?」
「打到無限列車篇,目標是無人傷亡,全數通關。」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