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
展開的冊頁上,被敲至變形的大鼓微微閃著光。
染血的稿紙化成輕煙,過往的不甘與悔恨,舊時代的懷舊與落伍,都僅殘留在他們眼裡。但響凱流著血淚的頭顱消失後,卻在地上留下了原本嵌在他身上的一個鼓。炭治郎撿了起來,眼前瞬間展開了一捲破舊泛黃的紙,上面赫然寫著鬼物冊。
被收進鬼物冊的鼓出現資訊欄,炭治郎盯著關於鼓的文字陷入了靜默。
伊之助吃完最後一片西瓜,回頭瞥見善逸整個人趴在地上,頭探向了炭治郎的床底,不住地左右查看。
「喂,紋逸,你在幹嘛?」
「哎,沒有啦……」善逸爬起身,瀏海底下眉頭深鎖,「故事播完了嗎?你們在看什麼?」
「在看響凱掉落的超稀有道具,超稀有喔!」伊之助指著螢幕上的鼓和介紹文字。
【進擊的鼓手】(遊戲中限使用一次)
等級:超稀有
描述:江郎才盡之時,打鼓便文思泉湧,咚得隆咚鏘。
功能:敲打出正確的節拍,可以救活一個人。
「進擊的鼓手……你說響凱是不是弄錯他的人生志願了?」
「你才不要擅自決定別人的人生志願,有沒有好好看故事?響凱就是想成為作家啦。」
「我是在稱讚他的鼓打得很好……」善逸又快速地瀏覽過文字,語氣透著不解,「雖然是超稀有道具,可是功能有點敷衍耶……如果我們死亡或未通關,從儲存紀錄裡重新開始不就好了?是不是啊炭治郎?」
「但是正確的節拍到底是什麼?」炭治郎喃喃著。
「啊?」
「……我是說,你說得沒錯。如果是玩家死亡,想重玩幾遍都行,不必特地使用復活道具。」炭治郎回過神,手指不停地敲打著手把,「所以,這不是用在玩家身上。」
「那是……」
炭治郎笑了笑,低下頭看著手把上繁複錯落的按鍵,「這個遊戲,不是只有玩家會死亡吧?而且限使用一次就表示,道具不會重複出現,整個遊戲裡只能選擇救一個人。」
「也就是說,就算我們重玩把響凱打哭一百遍,道具最多也只會掉落一次對吧?」伊之助說,「真吝嗇欸。」
「對,不過應該要觸動隱藏條件,響凱的話,我猜是沒有踩到他珍視的稿紙,就有機率掉落鬼物冊上的道具……看來之後打鬼要注意一下。」
「這個遊戲死掉的角色應該很多吧?」善逸偷偷覷著炭治郎的神色,「怎麼知道要救誰?」
「我大概知道。」
「你知道?為什麼你知道?炭治郎你是不是……」善逸忍不住要問,「背著我們偷看攻略啊?」
炭治郎愣了一下,「……我沒有,也不需要。」
「喔?你這麼有自信不用看攻略就可以玩到最後嗎?」
炭治郎沒有應聲,他收起了鬼物冊,冊子縮成畫面左上角的小圖示,剛才因血鬼術往上撞壞牆壁與拉門的桌椅擺飾,隨著響凱的最後一擊,紛紛跌落到地面上,擺正了應有的姿態。彷彿他們衝撞的不是屋子主人殘破的內心,而是一種自由,或者規則。
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外。
「我最想要的攻略,這裡是不會有的。」
從陰暗的室內走出,明亮的視野裡氣氛旋即改變,黃髮少年護著炭治郎的木箱,擋在豬頭少年面前,衝突與對抗一觸即發。善逸和伊之助的角色觸動了對戰模式。
但是哪裡不對。
「等一下!幹嘛鎖我的操作鍵啊!」善逸哇哇大叫,「這算什麼對戰模式,根本是我單方面在挨打啊!」
「你的角色正在堅守鬼殺隊隊員不能自相殘殺的禁忌啊。」
「只有我遵守有什麼用!」
伊之助並不在意,反正不是他的操作鍵被鎖,但他沒有拔刀,而是在對方身上施展近身格鬥術,攻擊容易使人喪失反擊能力的部位,先是撞擊鼻樑與下頷,再是踢打膝蓋,待對方無法站立失去平衡後,迅速近身以手臂手肘箍住頭部,絞緊脆弱的脖頸壓迫咽喉。黃髮少年全身無力,鼻青臉腫地軟倒在地,唾液與血沫流淌過滿是傷痕的臉頰,雙手不自覺地顫抖卻仍抱著箱子不放。
「喂喂!伊之助你真想殺了我啊?」
「善逸的被動技能耐打很不錯,生命值降得很慢。」
「我要被打死了耶,結果你就像一個冷漠無情的解說員這樣對我嗎……」
「放心吧,不會死的。以後你會很慶幸自己保護了禰豆子。」
「……咦?」
黃髮少年的生命值降至一半時,對戰的人迅速切換成了炭治郎與伊之助。一方拔出刀的同時,另一方展現了剛剛看過的格鬥技巧,猛力踹上對方的腹部,擊斷了他的肋骨。豬頭少年被擊飛後,落地不到一秒便站了起來,被動技能鋼筋鐵骨讓他承受極小的衝擊,幾乎不被對手的攻擊牽制。手中的刀不知去向,他索性以雙腿踢擊地面,瞬間趕至對方眼前,身體伏低,雙拳猛烈攻向腳踝。
但炭治郎早已輕盈地躍起。
雖然細節並非完全一致,但任何極微小的變動,都在他的腦中衍生出更多可能,他在拼湊得近乎完整的細節裡不費力氣,封鎖了所有形成破綻的空隙。
他趁伊之助來不及收起攻勢,在半空中狠狠與對方的額頭相撞,巨大的碰撞聲轟然驟響,豬頭少年的生命值剎那間僅剩一半。山豬頭套也掉了下來,面容清秀的少年額頭紅腫,滲出細微的血珠,伊之助的操作鍵終於罷工,讓頭部劇痛的少年吐著白沫昏厥。
炭治郎朝仍處於震驚中的善逸和伊之助微微一笑。
「被動技能鋼鐵頭盔,滿級。」
夕陽餘暉從山際開始燃盡,他們隨著烏鴉前往藤花花紋之家,疲憊的腳步走向汙濁的夜。他們一走進供鬼殺隊隊員休憩的藤花花紋之家,生命值便自動補滿,炭治郎跟NPC婆婆對話,儲存了遊戲進度。遊戲裡夜幕扼奪晦暗的星光,距離他們咫尺的窗外飄來濃密的霧雨,打濕了窗台前的綠蘿。炭治郎還在想要不要收衣服,下一個任務翩然而至。
任務是不會停止的,生活是不會停止的。他們這個暑假開始得很早,結束被拉長至遠方,疫病肆虐蔓延,城市與城市之間的封鎖線既現實又虛幻,人與人之間的接觸難以避免,人的慾望難以遏止,在生與死之間,在一般人與確診者之間,生活是不會停止的。
「那田蜘蛛山的難度較高,應該會需要功能卡,我們來分一下吧。」炭治郎打開倉庫盤點,「每一種功能卡我都有買,盡量挑選能夠輔助自己技能的卡,才能派上用場。」
「哼,我不靠這些卡也會打贏。」
「還是在背包裡放一些吧,只要能過關,用不用都無所謂。」炭治郎往三個人的背包裡放置卡片,假裝不經意地瞥了伊之助一眼,「伊之助剛剛沒對善逸拔刀,是想玩近身搏鬥嗎?」
「為了達成我們的目標,說不定會用到。」伊之助聳聳肩,「你說得也對,還是稍微用一下功能卡好了。」
我們的目標。炭治郎複誦著,目光從螢幕上琳瑯滿目的卡片,再到玻璃窗外懸掛的雨滴,那雨墜落在清晨的鏡子前他濕漉漉的臉上。
他開啟了新的動畫。
黃髮少年坐在地上大哭大鬧,說他不要進去。
「你的角色看起來很害怕。」
「我控制不了他。」
突然從樹叢間竄出一個鬼殺隊隊員,嘴裡吐著顫抖的話語,說著救救他、他被繫住了,還沒來得及吐露更多情報,腰間像被隱形的線綑綁住往後拉,咻地又消失於漆黑的山林中。
「我要去救他。」
「我想也是。」
黃髮少年抱著膝頭獨坐於荒山野嶺。
「等一下我我我怎麼脫隊了?」善逸崩潰地喊,並查覺到某個顯而易見的事實。
「那麼待會我不是又要一個人戰鬥了嗎!」
晦暗的山林裡上演一場真正的自相殘殺。
炭治郎已經指揮伊之助砍斷鬼殺隊隊員們身上繫著的線。但小蜘蛛如潮水般湧來,繼續將絲線纏黏在活人與死人身體,炭治郎用嗅覺撥開蓊鬱的綠,被奇怪的氣味阻擋,蜘蛛小鬼站在高處的線上冷冷看他,但還不是時候,他收回對視的目光,關卡要一個一個來,細節重組再造,接下來該伊之助用獸之呼吸柒之型․空間識覺尋出一條通往地獄的路。
他緊跟著豬頭少年奔跑,路上盡是被操縱的隊員,四肢不自然地彎折、內臟破裂,隨著絲線舉刀相殘,不被意識操控的軀殼,比鬼還不像個人。
但炭治郎知道那種痛苦。
空氣裡滿是酸澀的絕望,屍體腐爛的臭味縈繞在他日復一日的呼吸裡,進食也感覺不到食物的重量,哭泣也嚐不出淚水的鹹味,記憶像一張張被撕碎的報紙,只有訃聞無比真實。
他啞聲說,伊之助,讓他們都吊在樹上,就不會葬送性命,也無法致他人於死地。
曾經有個世界如此遙遠而殘酷、虛假又惡劣。
好好的活著,就是對這個世界最好的報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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