甕

1 青色的視野　

　　那年的全國大賽在一個落著雨的傍晚蓋起了終幕。青峰大輝頭背枕著雙手手臂，步出比賽會場時，發現雨已經停了，然而那片鋪天蓋地的烏雲仍未完全散開，靜默地盤據在天空邊角，像一個還未成形的惡夢。

　　他們都打完了高中生涯最後一場聯賽，眾所期盼的冠亞軍對決剛剛結束，在最後一顆決勝球理所當然地落進籃框裡時，青峰大輝率先提起了步伐離開，他甚至沒有聽見球掉到地上的聲響，還有全場激動熱烈的掌聲和叫吼。

　　這場球賽中沒有他想看見的人。沒有一身海藍球衣的海常、沒有白色為底紅黑色為輔的誠凜，甚至連自己的黑色桐皇球衣都無緣踏上比賽球場。青峰大輝只是想來看看，看這場高中三年都在追求著的最終強者之地，到底會是什麼模樣。

　　然後也許就該看往別的地方。

　　最終之戰精采也不精采，至少不是以青峰大輝想像中的方式戰鬥著，在比賽進行時，他的目光總是會從一群激烈的籃球鞋中移開，以另一種專注轉而凝望當時站在他的對面，同樣也在觀望一種遺憾的誠凜大軍。

　　誠凜在決賽前並沒有跌碎眾人的眼鏡，而是將大家的眼睛狠狠摘下後使勁踩碎，結果就是一路狂奔向上的誠凜竟然在最重要的前一場比賽落敗，以一種微妙的差距拋掉希望，於是和同樣遭遇的桐皇打了季殿賽，最後成為季軍。

　　已經是球隊中資齡最大的他們，終於有了學長的樣子，比賽結束後，青峰大輝望著火神大我伸過來的寬大手掌，只遲疑了幾秒便握了上去，沒有不甘，只是帶有較勁意味地捏緊了對方的手，然後擊掌。

　　那時黑子哲也就站在火神大我背後兩步的距離，看著兩人握手，隱隱地微笑起來，朝著青峰大輝的方向點頭致意。

　　青峰大輝覺得，好像在很久以前，有什麼東西曾經遠離，中途試圖靠近，如今卻遠遠地趕不上了。

　　等到他回神過來，誠凜的隊伍早已離開，眼前沒有火紅色的高大個子，和好像總能在他身旁看到的淡藍色身影。

　　「阿大……」桃井五月靠了過來，清秀的臉上藏著擔心，卻努力地堆起最可愛的笑容。

　　青峰大輝瞄了她一眼，就伸手揉亂桃井五月的一頭粉色長髮，在桃井忍不住抗議掙扎的同時背轉過身，他想桃井知道他的驕傲。

　　「這三年，謝謝妳了。」最後青峰大輝這麼說。

　　其實青峰大輝也不明白，自己最後竟然真的去看了決賽。本來櫻井良還打賭青峰絕對不會出現在大賽球場邊，結果一到會場發現青峰早就抵達，而且聽聞了這場賭約後，冷冷地勾起壞笑，外加一個左鉤拳就讓櫻井良下跪求饒。

　　桃井五月倒是一點也不意外，她笑著說，「因為大家都在啊。」

　　因為奇蹟的世代，都會在這裡，看著或進行著終結他們高中三年無數想望的比賽。

　　只是他終究不能看到最後一秒。

　　青峰大輝踩著水花為自己開路，不在意被濺濕的褲腳和鞋子，他抬頭看著陰鬱的天空時，正巧回想到比賽時在他對面的火神大我和黑子哲也，兩個人和一般人一樣靠在牆邊，全神貫注在比賽的每一個轉折上，而他卻是看著那兩個身高差距甚大的人，閒適垂放的手臂間的那兩公分距離。

　　他的視力也就這麼好，目測大概就是兩公分。他突然就捂住了左眼，有什麼扎得他像是眼裡進了沙，亦或是一根細針刺進了他虹膜中的瞳孔裡，阻卻了所有的光線。

　　「阿、阿大，你不舒服嗎？」在他旁邊的桃井驚慌地問了一句。

　　「我先走了。」看到球落進籃網裡時，青峰大輝這麼說。

　　這個片段一點都不重要，青峰大輝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回想起來。也許他該回去改看著小麻衣，看能不能讓他消消火氣或是更上火氣。他望著烏雲逐漸散去的天空，好像開始能看見星光的軌跡，但他不會去看著別人的光，因為他自己就是光，比任何光芒都熾烈的光。

　　然後他就陷入了黑暗裡。青峰大輝停下腳步。

　　「……黃瀨。」

　　「唉呀呀～小青峰怎麼知道是我嘛～」黃瀨涼太笑嘻嘻地放開了矇住青峰大輝雙眼的手，繞到他的面前，用力地傻笑，「小青峰走太快了，大家都還沒出來呢，這樣都無法好好敘舊……」

　　「我看你這傢伙也走得挺快。」青峰大輝懶散地拋下這句，又想往前走。

　　「……吶，小青峰。」

　　青峰大輝不是沒聽到黃瀨涼太在背後的呼喊，只是他眼前出現了兩抹影子，不，那不是影子，是一對光和影，穿著誠凜制服的火神大我和黑子哲也從他面前走過，那隻老虎最先發現了他，興奮地跑到他們跟前，黑子哲也隨後也跟了上來。

　　兩個人之間依舊隔著不慍不火的兩公分。這次他確定是兩公分。

　　「青峰和黃瀨都在啊，也對，你們奇蹟的世代會想聚一聚吧！」火神大我笑著說，眼神卻瞥向了一旁仰著頭的黑子哲也。

　　黑子哲也沒有接話。

　　「太無聊了。」最後青峰大輝選擇這麼說。

　　他繞過他們時身後的黃瀨接了話，也說著小黑子小火神畢業以後也要常常見個面喔等等之類的話。然後就什麼也聽不到了。

　　青峰大輝繼續朝前走去，曾經他以為自己就是這條路上的終點，不必去費心尋找、做什麼無謂的努力，他的能力他的霸氣終究會將勝利的旗幟披在他的肩上。　　但兩年前他第一次敗給了火神大我，輸給誠凜，他凝望著曾經如此熟悉又充滿陌生的搭檔模式，只是被激起了更大的鬥志，那火焰燃著他又重新努力地打著籃球，直到自己再度開懷大笑為止。

　　「……吶，我說小青峰。」

　　黃瀨涼太再度追上了他的步伐，從以前到現在，就只有黃瀨會追著他，硬纏著他one on one，輸再多次都比他贏的人還高興。

　　「小青峰，從以前就像個孩子。」黃瀨涼太依舊站在青峰大輝的背後，喃喃地說著。「即使是曾經捨去的，也不能容忍是被別人搶去。」

　　「但這只是……還沒能好好跟過去的道別而已。」

　　青峰大輝站在街頭，突然不知道該往哪裡走了。

　　黑子已經找到了他的光，那誰又來作他的影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