甕

　　那個夏日的傍晚，火神大我走在街道上，看著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長。他的身上還穿著沁著汗的白色運動衫，全身肌肉散發著運動完的痠痛，他腳邊的路上滴了幾滴水漬，圓形朝外擴張。

　　火神大我繼續走在無人的街道上，他的眉毛緊蹙，深紅色的眼睛注視著前方，他一雙強而有力的雙臂依著前進的節奏擺動，兩手空蕩蕩地。

　　一個被媽媽牽著手的孩子經過了他，疑惑地看了火神大我一眼，絲毫不顧忌他臉上的愁雲慘霧，抬起頭叫住了他：

　　「大哥哥，你遺忘了什麼嗎？」

　　「什麼啊？」火神大我臉色不善地低下頭去，粗黑的眉毛疑惑似地隆起，小孩笑笑地指著他的右腳後，就被驚慌的媽媽拉走了。

　　火神大我看看自己的右腳，腳上沒有他平常愛穿的那隻球鞋。

※※※

　　火神大我喜歡灌籃，明明進球得分的方式有很多種，火神偏偏喜歡能夠駕馭籃框，靠自己的彈跳力和臂力強迫進分的方法。

　　既直接，又不必耗心等待拋物線之後帶來的兩種可能。

　　在美國待上好些年的火神大我，習慣了美國人直來直往的說話方式，也養成了自己大剌剌又不擅隱藏言詞的個性，對於自己粗神經的個性，火神大我其實並不在意，反正自己就是那種即使思考了，也只想說出自己真正想法的性格。

　　但黑子不太一樣。黑子是他回來到日本後在誠凜找到的搭檔，那個明明長得像小孩子，過分有禮貌，對於進籃沒有什麼天份，甚至也沒什麼存在感的黑子哲也，總讓火神大我感到一種令人在意的疏離感。

　　可是慢慢地，火神大我發現自己會不自覺地搜尋那個嬌小的身影，教室裡、校園裡、球場上、回家的路上，他逐漸能夠感應到對方的存在，即使黑子不發出半點聲音，不開口對他說：「火神君，我在這裡。」

　　當火神大我注視著那個人嬌小的身軀、沒什麼肌肉的白皙雙臂，還有總是直視著別人而無半點造作的單純眼神，他就忍不住想對黑子撂下幾句話，不過有時候想了又想卻不知該說些什麼。

　　也許，也許有一天他會對頭只到他腰腹中間的黑子說：「別太融進光裡面了啊，知道嗎！」還有別讓我找不到啊，做個稱職的影子吧等等之類的。

　　其實火神大我一直以為，黑子是不太會說出自己心裡話的人，就像那張偶爾才會有表情變化的娃娃臉，對他人隔絕了一切的喜怒哀樂。

　　但黑子出乎意料地坦誠。

　　黑子認識他的第一天就對他說，要幫助火神君成為日本第一，打敗奇蹟的世代。

　　黑子會一臉認真地說，我喜歡你的籃球。

　　黑子會……黑子會……

　　黑子會說，「我的話，會喜歡火神君。」

※※※

　　那個夏日的傍晚稍早，火神大我在附近的籃球場上進行自主練習，黑子哲也突然就晃進了他的視野裡。

　　「唷，是黑子啊，要一起打嗎？」

　　「好的。」

　　他們一起打了一會兒球，火神大我的周圍下起了汗水雨，他和黑子轉而聊天，話題不知怎地是心儀的對象。眼中只有籃球的火神大我，對異性的印象也就只有同和籃球隊有關的相田和桃井。

　　「怎麼說呢……我果然還是對戀愛什麼的沒想法啊。」火神大我這麼說，推了推在他旁邊似乎在努力思考的黑子，「你呢？應該也是吧？」

　　火神大我只是單純地以為黑子比他對戀愛更無感，不料黑子抬起頭，一向直接的眼神輕輕地就看進了他眼底，「有喔，我有喜歡的對象。」

　　「耶？真、真的假的？是教練還是你在帝光的那個……」

　　「不是這樣的。」黑子說，「我的話，會喜歡火神君。」

　　火神大我呆楞地看著沒有任何猶疑的黑子哲也。

　　「是想要牽手的那種。」

　　「是想要親吻的那種。」

　　「是……想要一起做很多事的那種。」

　　火神大我沒有說話，兩個人之間安靜得像靜止了一般，然而火神大我手上的那顆籃球就這麼掉落在地上，咚地敲出響聲，敲斷了兩人互望的視線。

※※

　　黑子哲也用火神沒帶走的籃球練習投籃，除了傳球以外，他對籃球的一切都不甚拿手。對於籃球，他在帝光時期找到了熱愛，在青峰君的身上找到了放棄的理由，然後現在，他又在火神君的身上找到了重拾的執著。

　　他喜歡火神君的籃球。

　　火神君的籃球從最初始就一直保持著純粹的特質，單純地喜愛著而不害怕有一天會深惡痛絕，只要手裡掌握著那顆球就彷彿能夠所向無敵。

　　黑子哲也第一次看見火神君打球時，就覺得好像拾獲了某種一直在找尋的東西。

　　漸漸地，他喜歡這樣的火神君。

　　只是黑子哲也並沒有料想到，明明平常是直腸子的火神君，待過美國那樣開放的國家的火神君，竟然純情到一聽到告白就扔下球逃跑，還是用上自己怎麼也追不上的速度。

　　快到連右腳的鞋子都掉落了也不曾回頭。

　　黑子哲也咬著下唇，撿起一直沒進籃的籃球，他打算再投最後一次，如果進不了的話……不，他不會放棄，在這樣的心情消褪以前都不會放棄。

　　他舉起球，瞄準籃框準備投出時，地上一道高大的身影蓋過了他的影子。

　　「火神君？怎麼回來了？」黑子哲也有點驚訝地看著折返的火神大我，「啊，你的籃球忘了帶走，還有鞋子。」

　　「對。」火神大我說，「我是來拿回，我的東西的。」

※    ※※

　　「所以說，那次火神君真的很過分。」

　　很多年以後，當黑子哲也想起那年夏天，自己初次告白的場景，還是會忍不住一臉哀怨。

　　那天火神大我走在與來時相反方向的街道上，看著自己的影子越來越短，短到幾乎融進夕陽光線裡時，突然無法再保持冷靜。於是他奔跑起來，用最快的速度衝到籃球場上，找他的籃球、他右腳的鞋子，還有……

　　「嘛，後來不就換我告白了嘛。」

　　火神大我撫順著二號的毛，幸福地笑了起來。